作者有话说:本来答应某位读者先写个治愈系的故事,然而强烈的冲动让我先写了江城雪的外传。果然自己还是喜欢写现实主义味道的啊~
(一)
我叫江城雪。据说在我出生的那天,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域的家乡难得地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整个城市披上银装,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字。
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对爱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总是把我捧到天上的爷爷奶奶。爷爷和我分享他的藏书,奶奶给我煮好吃的饭菜,妈妈带我满山蹦跶,爸爸则教我看电视屏幕上不时出现的红绿相间的数字。爸爸告诉我那是股票,一块钱扔进去可以变出十块钱,然后变成我嘴里的“七个小矮人”冰棒。天生擅长数学的我很快就在其它孩子只会算“十以内加减法”时懂得老爸嘴里的“今天股票涨了4个点”是什么意思,每当自己用自学的百分比乘法报出正确股价时,老爸总会把我举起来高兴地转圈。
我人生的前十年就像晶莹剔透的雪花,纯白无暇,平淡而美好。
可是,雪,终究是会化的。股价的红与绿,和白是水火不容的。
记得很清楚,那天上午,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我一路哼着歌叼着冰棍放学回家,就像平常那样。我把自己和书包都甩到了沙发上,这才注意到家人都聚在客厅,茶几上摆着一纸诉状。
爸爸借钱炒股却输得精光,被债主告上法庭。
当时的我并没有当一回事。事实上家里人也不太当一回事。人总会犯错,而起诉书上要求赔偿的金额还占不到我家家底的十分之一。
我还是每天上学,只模糊记得家里吵吵闹闹了半个月,然后归于平静。妈妈照常去开店卖衣服,爸爸照常去事业单位上班。爸爸的工作是铁饭碗,爷爷奶奶退休前也是端铁饭碗的,钱怎么是问题呢?
直到小学四年级的寒假,自己蹦进父母的房间想找一个丢失的玩具,却见爸爸妈妈坐在床沿拿着一堆单据争吵不休。
妈妈告诉我,爸爸偷偷拿了她和外公的钱,又去炒股了,再次亏得精光。
妈妈说,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欺骗和背叛才是不可饶恕的。
我第一次才懂得,钱这东西足够让人反目成仇,哪怕双方都不缺钱。
就在爷爷奶奶回老家的那几天,爸爸妈妈日夜冷战,甚至拳脚相向。自己只敢躲在房间,接到爷爷奶奶的电话就哭喊着求他们快回来。
爷爷奶奶也无法停止他们的战争。妈妈再也不会带着自己探寻我家背后那座山上的小路,只会每晚带着冰霜般寒冷的面容搂着自己入眠,或是和开店时认识的伙伴一醉方休,回家后又是争吵。
没有人安慰我,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家长们每次找我谈话都是试图把我拉进他们的战线,我夹在他们中间成为他们的战场。有一次我几乎说动了妈妈,可她第二天就否认了前一天晚上答应我的每一句话。
妈妈逐渐不住在家里了。有时在舅妈家,有时在姨姨家,有时在公园游荡,有时不知道在哪里。
有一天,妈妈回来了。奶奶高兴了不到半小时,妈妈就用一个大黑袋子装走了自己所有的财物,留下哭泣的奶奶和不知所措的自己。
然后自己亲自听爸爸口述写下了离婚协议。
爸爸说,尽管妈妈离开了,他也会给自己一切。爷爷奶奶说,即使妈妈不在了,他们也会为我做饭,供我上学。我心里想的是,人一生中五行缺了一个就可能倒霉,我缺了一个妈妈,你们给我再多的爱能补得上这个漏洞吗?但我还是说我明白了,即使妈妈不在我也能过得和以前一样幸福。
(二)
爸爸说,他明白了走势图的奥秘。今天他说,两红连一绿代表接下来一天必涨,明天他说,j线下穿k线之后就要及时抛出。
四年级以后的自己也进入了青春逆反期,傻乎乎地相信爸爸的话,帮助视力不好的爸爸用家里的电脑买卖股票,自己则用此换来整夜的网上冲浪时间。爷爷的藏书太旧,奶奶的睡前故事早已会背,还有什么世界会比网上的更精彩呢?
爸爸说,他已经另外买了房子,还有地下室,到时候就可以搬出爷爷奶奶家另外住了。我问,爸爸你能把地下室留给我,作为自己的秘密据点吗?爸爸说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也许是自己天资聪颖吧,整夜上网成绩依然名列前茅,爷爷奶奶也没有借口阻止自己和爸爸的组合。
又有一天——自己已经上初中了,记不起是哪个年级——爸爸告诉我,另外买的房子卖了,为了还债。
偶尔回家乡一趟的妈妈告诉我说,那套房子本来是她和爸爸打算留给我的,却又一次让爸爸败掉了。
我生气地朝爸爸说爸爸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留给我的秘密据点呢?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会在股市赚到大钱的。
我再一次相信了,相信了让自己尽情玩网游的爸爸。我才不帮整天和间谍似盯着自己有没有在玩电脑的爷爷奶奶呢。
初三的暑假,爸爸带自己去旅游。还带上另一个女人,比起妈妈来她难看死了。但她的儿子真的好帅。他比我大两岁,高高壮壮的,笑起来如盛夏的阳光。
爸爸和那个女人睡一个房间,我和那个据说会成为我哥哥的男孩睡另一个房间,完全是觉得初中生懵懂无知一个房间也干不出什么事儿来的想法。实际上我们确实只是夜夜畅谈,导致白天旅游时完全不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风景。他太符合我心目中哥哥的形象了。
爸爸把那个女人带进了家。老实说我真不喜欢这个女人成为我的后妈,但看在她儿子的份上,还是同意了吧。
我同意了,爷爷奶奶也叹息着同意了。他们总是这么在乎我的意见,幼稚无知的我的意见。
繁忙的高中来了,自己再聪明也不得不投进书山题海之中。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有一段时间没来家里,暑假的那些事渐渐淡忘。
也许是忙碌的课业让自己的内心沉静下来了吧,也许是奶奶因脑血栓生病住院期间自己去照顾奶奶拉近了祖孙两辈人的距离了吧。奶奶告诉我,千万要严防爸爸再次借钱炒股,尤其是找那个女人家里借钱。
高中的自己因为兴趣,爸爸培养的兴趣也粗浅地读了一些关于股市的书籍。理性告诉我爸爸那样炒股是赚不到钱的,但总是纵容自己玩耍的爸爸又那么讨自己喜欢。
我答应奶奶帮忙注意家里的情况,但哪个高中生能全天候监视家里呢。进入高中后自己成绩的一度落后激起了自己的好胜心,一番苦读后很快自己又爬到了年级前五的位置,仿佛只是小学、初中的延续。来家里拜访的亲戚都说,江家就你们这一脉的孩子最会读书,未来肯定是上北大清华的料。奶奶说是啊,没妈的孩子会更加坚强呢。
(三)
高一上学期闭学式那天,我带着满分的数学卷子回家。奶奶康复出院回家了,可脸色比自己的书包还沉重,爸爸看着天花板默默无语。我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这次欠了银行、那个女人、以及爸爸几乎所有朋友的钱。仅仅是债务的月利息就超过了我家总收入,本金更是自己不敢想象的数字。
自己这才想起来最近一段时间爸爸经常出差,可他的工作是不怎么需要出差的。他跑遍了他能到达的各大银行,借遍了能借到的钱——然后在股市里又亏得一干二净。
欠下这么多钱,自己即使能读完高中也上不了大学。上不了大学,读高中有什么意义呢?数学拿满分又有什么意义呢?
爷爷奶奶相继病倒住院,那个曾经被自己称作父亲的人因犯贷款诈骗罪被拘捕。警察和银行工作人员随即上门抄家,扫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我在银行打过无数次照面的阿姨告诉我说,我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是银行的,不再是我家的了。没过几天一对夫妇带着吵吵闹闹的两个小孩子就住了进去。我家可是黄金地段,小学就在家门口,幼儿园、初中、市重点高中、银行、电影院……全部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同一个街区里还有一个被认定为“市重点工程”的大型购物中心正在兴建。
一个当医生的叔叔收留了我——两天。因为到了第二天就有一群人拿着砍刀和撬棍堵在家门口讨债。想想也知道是曾经的“爸爸的好朋友”,可能还包括那个女人家里雇来的。当天晚上亲戚就把我礼送出门,附上并没有多厚的一叠钱。接下来几天脸盲加路痴的我敲遍了所有我还认识的亲戚家的门,可最客气的也只是留我吃了顿饭塞给我一点钱就送我离开,至于“砰砰”的重重关门声我就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这不是亲戚们的错,我告诉自己。错在自己,错在那居心不良的女人,更错在那个给了自己一半染色体的“败家杂种”身上。
欺骗!背叛!他花光了家里原本留给我的钱!
为什么我体内会有一半染色体是他的!
最后一个经常借我作业抄的同学帮我找到了一个出租“房”。那只是一个半地下室,面积不过十平方,一张木板床、一个不在桌角垫东西就晃动不停的桌子加上上不了锁的柜子就挤得满满当当。唯一的电器是我多年没见过的白炽灯泡,就被一根电线挂着,楼上动静一大就晃个不停,直到自己眼睛里脑海里全是捉摸不定的昏黄光影。
同学说,就你身上那点钱,想租像样点的房子根本撑不过三个月。我说谢谢你,我已心满意足。
我不记得在出租房的第一晚是如何睡着的,但我记得我是被砸门声吵醒的——那群讨债专业户似乎无所不能。我到现在依然惊讶并不擅长体育、做事拖拖拉拉的自己竟然瞬间背上书包蹬上墙壁抓住天窗的栏杆然后从缝隙中钻出去,然后一秒之后就听到门被撞开砸到墙上的声音。庆幸自己当晚没有脱衣服就躺在床上了——被子太薄根本抵御不了南方的湿冷。除了一个书包房间内剩下的东西都不是我的,你们爱翻爱砸请自便。
有了第一次经历自己以后也更加警觉。我注意到他们若想到达半地下室门口必须先经过天窗外面的那条走道。这群傻瓜能追踪到我却不懂得从天窗往里面看一眼,然而我能看得到他们。每天晚上我都没脱衣服睡得很浅,所有东西都放在书包里,一有异动就开始翻窗户走人。大概是砸门砸习惯了吧。那个可怜的门第一次被砸后就再也无法关上,他们来了几次后似乎认定我不在这里,就再也没来骚扰过。
我清点了亲戚塞的钱和自己带出来的压岁钱,忍痛匀出了一部分打算好好清理下这个小屋。门坏了,换个新锁吧;没有洗漱间和厕所,那就买来一次性的牙刷牙膏和湿纸巾,放在柜子顶上吧;没有插头,那就剪开头顶白炽灯电线的绝缘包皮,接一根线出来连上插排吧;白炽灯太讨厌了,换一个LED灯吧……以后这就是我的新家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暂告一段落,我才想起我还有爷爷奶奶……但当我前进到距离医院门口还有一百米时就停止了脚步。早已眼熟的讨债专业户们中的几个在医院门口晃悠着。我正要回头躲开,一张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当医生的叔叔。
叔叔用车载我进了医院,贴了膜的车窗和员工内部通道成功挡住了外部的视线。当我进了爷爷奶奶的病房,只看到了奶奶一个人。相见的那一刻奶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只是颤抖地从床垫下抽出了一个信封。这是奶奶最后的一点点隐秘积蓄,用了她已故老友的账户存的,没有被银行查到。费用大概……够我读完高中,以及大学的前两年,如果等我上大学时大学学费没有变动的话。
奶奶说她很快就要追随爷爷而去,希望我能原谅爸爸,说他还是爱我的。我说我没有一个毁掉我未来的父亲,未来的幸福我要自己赢来。
当晚奶奶便去世了。叔叔说奶奶一去世,讨债的要不到钱不会再继续找我麻烦。他接着说,他很想收留我,但阿姨声称他敢留我就离婚。
叔叔,谢谢你,我江城雪向来有债必还。
(四)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在除夕夜礼花齐放、鞭炮轰鸣的夜晚,我只能躲在出租房内忍受着噪音和硝烟味,抱着双膝默默哭泣。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了,我对自己说。
手机,奶奶遗留下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春节快乐哦,小雪。你在哪?”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大年初一的中午他如约到来。热气腾腾的肯德基全家桶,热气腾腾的他,热气腾腾的笑容,热气腾腾的目光,几乎将自己融化。
“我做不了你哥哥了,小雪,但我能做你男朋友。”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爱我的人呢。
大年初二,“真是个傻瓜,最近吃得也太差了吧?”他带我去了这个城市我去过却从没消费过的最繁华的那一地段,第一次知道红菜汤、烤鹅肝是什么味道。
大年初三,“真是个傻瓜,你知道你的着装有多OUT吗?”他说着,带我逛了一个下午的商场。
大年初四,“大冬天的这点被子够吗?”他领我去了他的住处。他以“高考要安心复习”为理由另外租了套房,没有和他母亲住在一起。那地方就在他的学校附近却很难找,在一片昏暗略脏的胡同里,楼下的所谓“防盗门”用力一脚就踹开来了。漏在外面的铁制楼梯被踩着吱吱呀呀叫唤着。他家不是很有钱吗?让自己儿子住这里?
进了房间后我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住的地方。几乎全天开着的冷暖空调,明显是雇人定期清理如水晶闪亮的陶瓷地板、大得如壁画的高清背投式家庭影院,客厅大得像庭院,卧室大得像客厅,软床大得像小舞台。和外表的残破不堪简直天差地别。
暖暖的小屋,热乎乎的可可,还有热乎乎的他。愉快地聊天、愉快地一起进餐、愉快地被他抱起扔到了开了电热毯的床上。暖暖酥酥的感觉充斥全身,不知怎地手就绕过脖子紧紧搂住他厚实的肩膀,他的手拉开了我裙子背后的拉链。嘴唇紧紧吻在一起,舌头尽力翻搅着……双腿纠缠在一起……任凭他的手毫无顾忌地上下游走,我听着自己发出以前从未发出过的呢喃……
填满我身上的一切吧……直到体内的每一滴水都化为汗滴,每一块肌肉都瘫软无力……
似乎那天以后我的世界就变成了粉红色。不得不说,肉体上的交流比口头、文字、思想都更加简洁高效。曾经自己极度讨厌冬天和春天,血液循环不好的缘故,再多的热水袋也暖不热自己冰凉的手脚,身体却总是觉得太热和四肢似乎不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至于春天——南方的倒春寒比冬天还冷。但现在自己太喜欢这两个季节了,要么他带我出去吃我吃不起的买我买不起的玩我玩不起的住我住不起的,要么宅在屋子里和最爱的人谈天说地。作业坐累了电视看累了游戏打累了吃饭吃撑了就抱着一起滚到床上去亲热一番,体力耗尽后就慵懒地合上眼,睡最踏实的觉,做最甜蜜的梦。
我爱的人是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一直这么想着。
直到高一下学期半期考过后,成绩跌得一塌糊涂的自己在他的床上闻到了不该有的香水味。就像歌词唱的一样。
他说像我这样有钱就凑上来的婊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像我这种欠了他家钱的人数不胜数,我只是用“特殊方式”还债的而已。
他给了我一耳光,连自己脱在床上的外套也不还就让我滚蛋。
那种目光,那种不可一世的姿态。
他根本不在意我,也根本不爱我。他只是把我当做他高三冲刺时,压力太大偶尔玩玩来放松的减压器罢了。
我最后去找了我伯父一次,让他在这个学期结束后帮我转学到临近城市的一个学校。只要办好手续就行,住处、吃喝拉撒,我自己处理。
回到破烂的出租屋里。重新“装修”一遍,就像刚住进来时那样。捡起丢掉了半个多学期的学业。熬夜读到一点半成了常态。困了就嚼附近超市卖的廉价薄荷糖,吃完了就站着上完一整节课。捡起已经支离破碎的自尊。
这期间警察来学校找我,给我一半染色体的某位在监狱被牢头狱霸打碎内脏死了,又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这件事提醒我自己要多锻炼,虽然自己不太可能去打架,但读书读到一半猝死了得不偿失。感谢妈妈在我小时候给我打下的基础,即使被各种破事闹腾了这么久,经过一星期的恢复练习照样能在学校的后山到处跑,甚至顺着山间架高压线工人开辟的小路找到了以前不知道的捷径。
要说那段疯狂的日子自己还做对什么事情的话,一是注意了安全措施没有怀孕,二是花了他不少钱减少了自己那点小金库的支出。有想把他给的东西全都砸碎的冲动,最终自己留下了用得着的,卖掉用不着的。
钱真的是好东西啊。钱不能使鬼推磨,但能让人变成魔鬼。
也许我也得对你说谢谢呢。我江城雪向来有债必还。
(五)
在家乡待的最后一天,我早早地起床换上校服——他所在的二中的校服,毕业的学生将它们全给了收破烂的,很容易就搞到一件——而非自己的一中校服——戴上遮掩面容的棒球帽,提一个水电工的工具箱,搭乘公交车七点半就来到他的住处。果然他去参加二中的闭学式了,中午以前不会回来。那种破烂胡同自然没有监控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只要注意不被熟人碰上就行。我知道他习惯把钥匙藏在花盆里,很轻易地进入室内。然后戴上泳帽,将几天前就剪短的头发收入其中,免得掉下一根两根成了证据。厚橡胶手套自然也不能遗漏。再就是穷尽自己想象的彻底洗劫与破坏——
从客厅开始。先打开空调,热死了。干活时会更热。
最碍眼的就是挂在墙上的高清电视,用锤子彻底砸烂。卸掉固定螺丝,让它狠狠地砸在脆弱的玻璃茶几上。
进入卧室,打开他价值三万多块的笔记本电脑。有密码,不碍事。先浸到浴室的大浴缸里去。砸掉花瓶,砸掉玻璃衣柜门,砸掉电子钟,只要是玻璃做的通通砸碎。书柜里找出几本自己想要又买不起的放在一边,剩下的也扔到浴缸里。如果是线装书就剪开线让书页散落一地。去厨房找出所有酱料、饮料。似乎有几瓶价值至少几千块的葡萄酒。他就爱附庸风雅。很好。喝一罐可乐吧,干这活太容易口渴了。回到衣柜前。把衣物扔满房间各个角落,然后随意地喷洒酱料和饮料。床上得多喷一点。天花板的电灯够不着,用倒空的葡萄酒瓶砸碎它。自己扔得很准。
然后是厨房。他除了用微波炉热饭、用电热水壶热开水然后泡面以外,就不会做别的。糟蹋这么用具齐全的厨房了。剪断煤气管,卸下煤气灶上的每一粒螺丝,彻底肢解它。卸下排气扇。冰箱难处理了一点,姑且剪断电源线吧。盛放食物的支架是可拆卸的?卸下来,用膝盖一个个掰弯。用一字型螺丝刀嵌入每个旋钮或按钮的缝隙,然后用锤砸。往每个孔里面灌水。把微波炉扔进浴缸。砸烂橱柜门,砸碎所有锅碗瓢盆。我的这次行动就叫“砸”号行动吧。砸能解决一切,如果不能,多砸几下。
带着厨房找到的所有抹布和钢丝刷进入卫生间。先扔两块到冲水马桶里面,放水冲。堵不住?多扔几块。剪开所有牙膏、倒空所有洗发露沐浴露还有各种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东西。一个大男人这些瓶瓶罐罐比女人还多不少。砸碎镜子。一块碎片嵌入厚橡胶手套。还好没刺穿。给浴缸放水。为他的电脑和书默哀三秒钟。剪断热水器的软水管。遗憾地放弃了破坏热水器本体的想法。位置太高壳又硬,砸到自己身上就难收场了。
看看手表,过去了两个小时左右。距离二中闭学式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行动继续。
用钳子剪断所有暴露在外的电线、电话线、电器的电源线,所有被剪断线的长度都不会超过一分米。
打开所有抽屉。所有笔、尺子之类的长条状物体全部折断。本子和单据收拢成一叠再扔到浴缸里。情书不少啊。作文不及格还这么能写东西?照片?好像还有我的?老实说照得真不错……挑出几张好看的,其它烧了,免得拿这些再去祸害别人。
现金也不少嘛?收拢收拢放到伯父家门口吧。这么脏的钱自己可不用。
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工具箱。有小钻头,能钻穿钢板的那种。
钻碎所有的门锁。看哪张桌子的哪个部分不爽就多钻几下。第一次用钻头,实在是太好用了。
嘛,差不多了。离开吧。剪碎空调过滤网,用电钻在空调上到处钻洞。谢谢你了空调君,可我不能把你留给他。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我找了个袋子装走了书和钱,临走前再拿了一罐雪碧。好久没喝这种垃圾饮料了,感觉真好。
(六)
回家后收拾行装,拉出行李箱,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碎花连衣裙和碎花宽檐帽。这还是他送的呢。再坐公交车来到二中站点。走路爬了一段坡到二中的停车棚。坡真抖啊。很好,没有监控摄像头。剪断他高档自行车的刹车线。去站点对面一家新开的咖啡店。自己不太经常喝咖啡,小时候家里人不让,想喝时却没钱了。这一次就奢侈一些。
“小姐您要点些什么?”服务员好奇地看着自己。独自喝咖啡的漂亮女孩不多吧。
看了看菜单。大部分名称自己都不认识。那就卡布奇诺吧。
经过一番体力劳动,此刻坐下来才感觉身上浑身酸痛。盛夏毒辣的阳光经过咖啡店外墙有色玻璃的过滤后变得柔和许多,懒懒散散地洒进店内。此刻是店内没有什么人,轻轻的爵士乐飘荡进自己的耳朵。配上欧式风格色调华丽的桌子和靠背椅,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身在巴黎,感觉时间静静流逝。
咖啡送了上来。瓷杯矮矮胖胖的,好可爱呢。咖啡表面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气泡,其下浅褐色与奶白色交织融合,变幻出各种图案。
轻轻吮吸了一口。苦味较淡,却又不至于淡得让人忽略它,苦中带香,比任何一种香都更接近香的本质。
再啜一口。应该是放了牛奶的缘故,嘴里的苦味渐渐淡去,奶香却绵延悠长。可惜这家店只会来一次。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富二代,仅仅是物质上的伤害太轻微了。一号计划根本不够。中午是二号计划,今晚我还有第三号计划。我已经猜中了他填报高考志愿账号的密码——生日加名字的简单组合。果然是富二代呢,对高考填报志愿都这么不上心。他的LOL账号密码我就没猜出来。今天是高考志愿的最后一天修改机会。超常发挥上了一本线是吗?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绝望,就像你曾经告诉我一样。我不相信你家的势力大得能过了期限再修改高考志愿。靠放高利贷发家的通常也不敢和权力机构走得太近吧。
火车票是今晚十点的,自己以后不见得会再回来。我不信他能跑个几百公里来报复我,何况他不知道我要转学了,转到哪里。
悠长的放学铃声传来。看来闭幕式结束了。我看着窗外学校门前的那道斜坡,准备欣赏自己的二号计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表明,一号计划和三号计划都是多余的。
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也看到他蹬着自行车顺着大斜坡俯冲而下,就像其他许多荷尔蒙过剩的男生一样追求刺激。他甚至从车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似乎在抬头欢笑。这傻瓜,还没发现他的刹车失灵了吗?
等了漫长的数秒钟。终于有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惊恐,下一秒一辆大卡车挡住了我的视线。再下一秒——
他的脑袋被车轮正正碾过,接着一阵朦胧的血雾如密集子弹般朝自己射来,却被玻璃拦截。玻璃外墙似乎在被喷枪粉刷一般染上了番茄的颜色。
邻座的两位情侣发疯似地嚎叫。女孩疯狂地挠着自己全身,好像污秽透过玻璃喷到她身上一样。男的肌肉绷紧,死死抱着女孩。
我脑海里飘过一条冷知识:成人大约有5公升血液。每公升血液有:5 × 10的12次方个红血球,9 × 10的9次方个白血球,3 × 10的11次方个血小板。不过番茄色中白色的不是白血球,是脑浆吧。
真是……
……太好玩了啊。
我低头看着咖啡。发白的气泡好似发白的脑浆。
喝不下去了。但这很贵啊。
“服务员!能给我一个纸杯吗?这咖啡能打包吗?”
…………
…………
接下来我去了伯父家,偷偷地把钱放在门口。然后去了火车站,临时改签了火车票,下午就离开了我的家乡。
这一切和我没关系。只是那辆车在刚好的时间出现了。不然他只是会重重摔一跤,如果骨折的话会在医院躺三个月罢了。
我只是曾经被他玩弄过、伤害过的女孩之一。一个刚好在咖啡店休憩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如果说这件事对我造成什么影响的话……那大概就是自己从此喜欢上欧式风格的咖啡店了吧。有红白色调的装饰更好。
“吾乃雪之境主,端居王座之上,俯瞰万象众生。”
我叫江城雪。爱我的人,早已不在。我爱的人,都不爱我。从今往后,我只会对自己好。
江城雪外传的真实性、现实性超过我之前写的任何一个故事。也许这篇文章能作为悲剧现实主义作品的一个范例吧(我又开始装逼了)。
导致这场悲剧的内因是江城雪父亲的疯狂和无知,竟然梦想在股市里,尤其是中国股市里赚钱。对自己的亲人屡屡采取欺骗手段。不过,死者为大,不多说了。人之初,性本善,江城雪父亲的经历也值得展开来写。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
至于外因,直接外因是07年的股灾,上证指数从6000点上方开始下跌,到1800点才止跌,最低跌至1664点。之后中国股市就没正常过。江城雪家的经济因此遭重创。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中国到现在依然很不完善的金融体系,或者说整个虚拟经济方面还没构建好。股市、非法集资、民间借贷、传销……导演了无数的悲剧。这个故事中主要涉及民间借贷。
百度百科上的一段话:民间借贷作为一种资源丰富、操作简捷灵便的融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银行信贷资金不足的矛盾,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是显而易见,民间借贷的随意性、风险性容易造成诸多社会问题。向私人借钱,大多是在半公开甚至秘密进行的资金交易,借贷双方仅靠所谓的信誉维持,借贷手续不完备,缺乏担保抵押,无可靠的法律保障,一旦遇到情况变化,极易引发纠纷乃至刑事犯罪。
所以江城雪被讨债的黑社会追得到处跑这种事情在经济动荡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太常见了啊。尤其是浙江温州、广东和福建等地。
嘛……就说这么多啦。以上です。